丁酉年九月廿四

  啊,悲しい!
  嗟呼,餓!沒人喊我
  一起吃飯哦!

丁酉年八月十二

  去年我住在S樓。第一學期的某一天,一樓的休息室新添了一張檯球桌。

  我的記憶不是很好,不能清晰地記起是哪一天、之前是否有舊的檯球桌、以及是否是第一學期發生的事。可只要我的雙眼沒欺騙我的話,我還是知道是確有此事的。這張新檯球桌很精美:木製的框架上有精緻的雕刻,很平整的桌面,皮條編的球袋。隨之而來的還有釘在牆上的木製球杆架、一個或是用來清理桌面的刷子、和一個框球用的木三角。我那天下樓看到時真是十分驚喜,也許是我親眼見到的最漂亮的檯球桌了。

  我不經常打檯球,可也會隔三差五地去打。就算我不打,我也能常常看見那檯球桌。在一樓自習室裏做作業、或在休息室的桌子邊打遊戲、或只是單單出宿舍去,都能有意無意瞥見一兩眼。也常常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在打檯球。

  當然,這檯球桌不是完美無缺的,也不是一直完好無損的。現在想想,在一群剛上大學的人手裏,後者也是自然。譬如,皮編的球袋一直不能很服貼地置進桌角、桌邊。還有不少人埋怨這檯球桌桌面不平行於水平,於是四個桌腳下都墊有一些廢紙。再就是檯球打多了,桌面不免起一些小的毛絮,杆子也一根一根地壞:不知是誰刻意搞破壞還是怎樣,杆子頭一個一個消失、身首異處。

  然後就是那木三角。木三角沒什麼特別之處,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木三角。表面還算光滑,也上了蠟,所以賣相也不差,只是從沒人注意過這不可或缺的木三角和它的微不足道的細節。大家對它的期望不高不低,只要能把那十多個球大致框成一個三角形便足矣。木三角也日復一日地完成它的工作,然後被放在一邊。

  直到有一天,木三角斷了。如前文所述,我的記憶不是很好,我也記不得它斷成了兩截還是三截,可是它是斷了的。沒了木三角,擺球變得麻煩了不少,得用手把每個球貼著另一個球放在桌上。這樣的動作竟要重複十五次!在這個快節奏的世界裏,那麼多時間與精力可浪費不了。打檯球的人該是變少了。那木三角也就一直以三截的姿態躺在休息室的角落。

  我一直想把它修好,可我沒有膠水。在這個快節奏的世界裏,我是沒有時間繞路去買膠水的。我知道一個朋友有膠水,可我去問他借時,膠水已被借給了別人,然後就沒了蹤跡。這樣一來,我徹底沒了獲取膠水的途徑,修木三角這想法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
  第二個學期快結束時,我要搬出宿舍。我又經過檯球桌,發現木三角已經斷成了四截,被人丟在了垃圾箱裏。我看周圍沒人,便伸手進垃圾箱,把那四截殘骸拾了出來:我仍想把它修好。

  又過了兩個月,暑假裏,世界的節奏慢了下來,我終於下定決心、大費周折、去路口小店裏買了膠水,把那四段木頭粘回成了木三角。有一處粘得我不是很滿意,但也無所謂了:我修好了木三角。

  剛才我把重生的木三角放回了S樓休息室的檯球桌上。加上牆上杆架上掛著的兩個新的三角,應該是有些多餘。不過這下,就算木三角再斷成四截,大家也能繼續打檯球了。

丁酉年三月初七
寫作訓練

  我已是遲到的了,但第二節課還未開始,門口立著不足十人。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,可以看見一教室的學生和正在講課的輔導員,卻聽不到一絲人的聲音。或許我從前從沒注意到門的密閉如此的好,又或許是我心不在焉罷。

  我朝門的一邊站著,靠在牆上,這樣,能看到在場的所有人。這是我的一個習慣:如果房間不是太大,我總喜歡待在角落裏,一覽無餘,有種心理上的安全感。

  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看手機。要不是我兩隻手都拿著東西,我約莫也會在看手機。那個見了不少次、卻從來也不認識的中國人戴著耳機,該是在看什麼有趣的視頻。他的黑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背包理應沾著些雨滴。著實方才在下著小雨,可我連外套的帽子都沒有戴,雨滴在我的筆記本電腦的套子上,也沒有濕。要麼這是我潛意識裏爲懶找的藉口。

  真的,所有的人都在看手機。隱約間好像又來了一個人,他也開始看手機。手機真的這麼好看嗎?這是無需問的:答案是肯定的。至少它肯定很吸引人。現在這個時代,誰說手機不好看誰就該死。我這麼說的原因是我就是該死的人之一。可是它真的好看,以至於我起死回生了。

  又來了一個人,手裏拿著傘。這個人我也認識,與我編程課是同一個小班的。我認得他,不知道他認不認得我。與其說我認得他,不如說我不認得他。我不認得他就如同我不認得那個中國人一樣。不認得不認得。

  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這樣不認得我的。有好多我不認得的人。

  他頭髮看上去少了些,也許是理過髮了。也許沒有,我第一次從正面觀察他。他帶著傘,也是一身黑色的外套,看起來是防水的,水珠貼在上面,粒粒分明。雨應該是下大了,但不是太大,因爲他傘有些濕,卻不是太濕。況且也完全聽不見下雨的聲音,不過,有可能這整幢樓都比較密閉。他左右環顧了一番,該是看到了我,不知有沒有看見我,並意識到他不認得我。但知道的是他看見了喝水池。他把傘湊到喝水池的水槽上方,抖掉了一點雨水。看起來似乎有些不衛生,但仔細想想,又沒什麼毛病。

  又來了一個人,他認識剛才那個拿著雨傘的人。兩個人打了聲招呼。新來的那個人好像湊到了喝水池上準備喝水,又好像最後沒喝。

  我不知何時注意到了我身後幾扇關著的門上寫著的字。其一是“幼兒認知實驗室”。我回想起了剛來大學時遇到的一位心理學教授,好像就是在研究這個。他會不會就坐在裏面?他會不會能認出我?我想是不會的。門上也有一個透明玻璃小窗(這幢樓裏好像每扇門上都有),透過去可以看到一個人的側臉。我的大腦把他越畫越像那個教授。

  人真可怕。可畏又可敬。

  人多了起來。一個不知道何時來的,席地而坐、使用著筆記本電腦的人重新戴了一下他粉色的鴨舌帽。兩個下節課的女輔導員們大聲交談著,其中亞裔的那個穿著短得不能再短的褲子。走廊已經站不下了,不少人站在大廳裏。那個中國人還是在看手機。

  注意力不集中了⋯⋯下課了⋯⋯